“清临峰,姬瑶。”
姬瑶走上聆仙台,感受到周围聚集过来的目光,看了看师尊坐在上首的身影,缓缓抬手,覆盖上去。
平时运转灵力与其他人并无不同,唯有此刻,触到这设有阵法的掌印,引灵入体催发此阵,却有一股灵力逆向运转,回击体内。好似彻底打碎了体内一个摇摇欲坠的瓷瓶,自此月月受异痛折磨,如沉坠冰湖,烈火灼烧,万千碎瓷过身。
她万万想不到期盼已久的仙门之始,会是此后数年崩溃的开端。
姬瑶感到体内蔓延开一股奇异疼痛,脚步微乱,茫然地望向师门众人,又匆匆低头掩去慌张神色。
她心口一阵锐痛,却并非与体内异样同源,全然来自一股无来由的恐惧与失落。
姬朝玉察觉她面色有异,微微蹙眉。
她勉强维持着,于台上站稳。将手收回袖中,指尖微微蜷起,她不想当众出丑,摇晃着向外走出两步,却终究脚下不稳,坠下高台。
姬瑶失足那刻,姬朝玉瞬息间靠近,接住她下坠的身体,牢牢抱在怀中。
姬朝玉长眸幽静,落在她身上,片刻间已然察觉徒弟体内翻涌的灵力。
他沉声道:“小徒身体不适,我先带她回去。”下一瞬便消失在原地。
高台之上,长老赶忙去掌印处查验一番,反复确认之后笑着说:“无妨无妨,下一位上来吧。”
平时也曾出现过类似场景,但都是急于证明自己,力竭后被人扶走。可姬瑶压根不曾激发出半点灵光,既不是灵力用尽,那其中缘由,便引人深思了。
猜测与流言迅速传开,比千年难得一遇的天资更令人注目的,是天生灵体却有残缺怪疾,只怕道途不能长久,是天道真正拒绝之人。
若放弃修道,可平稳地当百年凡人,但若强行引灵入体踏入仙门,也只能当最短促的流星,极闪亮又极短暂。
于是连身骨都像诅咒。
她既已见过绚烂仙途,尝过了其中滋味,又怎么可能甘于平凡。
有人真心疼惜,待她如初却常常回避相关话题,也有人看笑话,毫无顾忌地嗤笑她中看不中用。
天生灵体过于不凡,修行、进阶皆是水到渠成,未曾觉出仙途艰辛,周围同是天资绝艳的内门弟子,更是习惯了别人吹捧,一度将众人的宠爱视作理所当然。
到底是多天真,对个中虚假奉承一无所察。
由天际跌落至尘泥的场面太过深刻,那日过后,姬瑶常常在噩梦中惊醒。
她回想片刻,方收回思绪。
姬瑶未着寸缕泡在药桶中,乳白色的液体将将触及锁骨,热气氤氲,模糊了两人脸色。
自那以后,每月都有一日会再次复苏那种令人生不如死的极痛。查不清缘由,更无法治愈。
药谷医仙与师尊共同商定了第一套药方,改良几次以后,医仙便离开雾灵宗,继续寻觅解开此局的方法。
师尊待她不曾有半分变化,只在月中领她到山顶灵池中进行药浴疗法,捱过一夜极痛。
姬瑶需浸泡其中,凝神吸取药力,赋阳仙君则需全程看顾,查探药浴的药性如何以及姬瑶的身体情况,时不时加入或削减几种药材,调整药材的顺序,必要时为她护法,以磅礴灵力保住心脉。
骤然被徒弟握住手腕,姬朝玉不自在地一顿,却没让姬瑶有所察觉,低声问道:“怎么,可是身体有何不适?”
姬瑶缓缓摇了摇头,“我今日自演武场回来,见诸位师姐师弟们正在练剑、参悟剑意。”
她收回手握在池边,十指微微收紧,纤纤玉指被热水泡得泛红,如今捏在边沿处,有着无尽的脆弱之意,“心中...免不了有些羡慕。”
她未曾言明,那在心底作祟的,其实是不甘。但她掩饰得极好,将隐秘的恨意藏进眼底,她不愿师尊再为她伤神。
她自然是恨的,但可笑之处就在于,她根本不知道该恨谁。
只怕真的是她心比天高,为天道所不容罢了。难不成,要恨这全天下修士求索千载万载的道不成?
姬瑶心中思绪杂乱,并未注意此刻二人姿势颇有几分暧昧。
赋阳真君偏头不看水面下忽隐忽现的雪白躯体。月月疗伤之刻,他都会断绝神识。此种疗伤之法不便为外人所知,他身为长者,自会守好界线。
却不曾想过,他身为一代仙首,拥有睥睨天下的实力,又何须在意旁人看法。这一切,无非是为了徒弟。
姬朝玉修道多年,从不知何为俗情,途径红尘又不染红尘,今遭却因着小弟子的缘故,稍稍体会了一番凡情。
他神色不易察觉地一软,安抚道:“沉心修炼,勿要多思,为师定会医好你。”
赋阳仙君于她如父如兄,这般周身赤裸泡在水中疗养身体每月便有一次,于是也并无羞涩避嫌的意识。
师尊虽将她带了回来,却不曾有半分额外亲近,常年冰雪似的冷淡。
她也以为无人可让师尊驻足,可就是这样一个清冷如谪仙的人,受万人尊崇的赋阳真君。数次推迟自己的闭关时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