燕翎心里跟被针扎了似的,一抽一抽地疼,脸色越发寒,什么都没说,先一步从斜廊去了书房。
宁晏也不在意,慢吞吞挪去后院,唤来晴儿,给了她几个菜式让她准备。
乌金西垂,暮色氤氲,酉时末,十来样菜肴全部上了桌,宁晏吩咐如霜去请燕翎。
半刻钟后,燕翎换了一身玄色的袍子来了明熙堂,五彩缤纷的光芒落在他玄色的衣摆,泻下斑驳幻影。
燕翎有多少身衣裳宁晏是有数的,他已六日不曾来明熙堂,依着他换衣裳的速度,书房备用的衣裳该是不够了,这几日也不见云卓来后院拿。
迎着他进了西次间,一道坐在八仙桌旁,两个人看着丰盛的晚膳,一时谁也没做声。
宁晏看了一眼他的侧脸,冷峻清正,哪怕坐着,那一身被边关风霜晕养出来的峥嵘气度,丝毫不减。
她起身替他布菜,才舀了一勺藕丁搁在他面前,却听得他嗓音冷淡,“不必了,你坐着吃。”
宁晏也没有坚持,两个人默不作声用膳,燕翎几乎只夹了面前几样,没有伸手的意思,宁晏朝荣嬷嬷使了个眼色,荣嬷嬷便稍稍调换了下菜盘,燕翎银筷顿了下,终究是什么都没说。
宁晏吃了一小碗饭,就坐在一旁等着燕翎,赶在他落筷的档口,忽然开了口,
“世子,您还记得先前答应我的一桩事?”
担心他吃完便要走,抢着机会说正事。
燕翎这几日忙得晕头转向,加之被这件事压在心口,脑子里早是一片混沌,“何事?”语调没有半分起伏。
宁晏也不意外,只是提起来面颊犹存几分躁意,嗓音也含着迟疑,“除夕那晚我提过要料理二房三房的账目,您答应要帮我的”
燕翎听得“除夕”二字,幽深的眸缓缓眯起,一道寒芒一闪而逝。
那一晚他与她抵死缠绵,半夜方休。她是在那等情况下与他提起分家的事,他那时心里眼里都是她,都没在意她说什么就应下了。
他轻声冷笑了一下,带着几分自嘲,修长的手指按在湿巾上,迟疑地拾起来,慢条斯理擦了一遍,捏在掌心,语气很淡,“我知道了”
宁晏尴尬地提醒,“我前几日已放了口风出去,明日该要摊牌了,您得加紧些”
燕翎视线冰冷地看了过来,眼神分明,带着咄咄逼人,“若我没回来呢?”她会来主动寻他吗?还是放弃?
宁晏只当他不乐意,败下阵来,涩声道,“若是您不方便,就算了,我再想其他的法子”
她眼神垂下来。
燕翎那一瞬间心口的躁意翻涌如云,浓得要快将他给淹没。他此刻特别像困在暗室里的野兽,胸口胀得透不过气来。
那引以为傲的沉稳被她的“无懈可击”给逼塌。
他在期望什么呢?期望她哭哭啼啼跟他说对不起,期望她扑在他怀里撒个娇将这桩事给揭过去,还是投怀送抱弥补他丢去的尊严
他鄙夷地自嘲一声,扔下湿巾起身离开,
“我这就去办。”
回到书房,燕翎撑在桌案,闭着眼,逼着自己冷静下来,宁晏没有错,越界的是他。相反,她依然兢兢业业地在承担长媳的职责,是他在无理取闹。
既然决定过相敬如宾的日子,就不该抱有过多的期待。
正月二十三,天色阴沉沉的,细微的雪沫子扑下来,寒风里下人行色匆匆。
徐氏立在容山堂明间的窗下,正在用奶油膏抹手,嫁来国公府已有十九年有余,新婚没多久便诊出孕像,次年顺顺利利生下一对双胞胎儿子,满京城谁不夸她好福气,虽说是继室,上头那位是长公主,谁也不敢拿长公主说事,自然也没有人敢提她继室的身份。
她掌家多年,几乎是顺风顺水,媳妇进门后,摊子扔出去,她这两年半,养尊处优,着实过得极为舒坦,连着这双手也细嫩柔滑,没一丝岁月的痕迹。
燕翎虽未叫过她一声母亲,对她却是尊重的,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,根本碍不着她什么,很长一段时间,她不觉得自己是个继室,直到宁晏嫁进来,那到底是长子长媳,她的孩子必须靠边站,她才意识到继室与原配是有区别的。
看着府上管事被宁晏拿捏得团团转,徐氏心里并不那么好受,她不是菩萨,她也有私心。
明间的窗下安置着一缸小金鱼,缸底铺了一片光滑圆润的鹅暖石,几尾寸长的小鲤鱼摇摆着鱼尾,在水缸里自由自在地游,清澈的水面被荡开一圈圈涟漪。
随着小鲤鱼跃出水面,廊庑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,片刻,二房老太太褚氏与三房老太太葛氏相搀着气势汹汹打窗棂下过。
徐氏眉头一皱,搭着丫鬟的手来到屏风口迎接,二人一脚跨入门槛,一把鼻涕一把泪先哭出来。
“大嫂,你好狠的心,纵容媳妇欺辱我们两房,这年刚过完,她便放出风声要分家,怎么?欺负我们孤儿寡母走投无路是吗?”
徐氏闻言脸色一变,“这是哪里的话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