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山中何所有?岭上多白云;只可自怡悦,不堪持寄君。”这是南朝隐士陶弘景对齐高帝萧道成劝谏他弃隐出仕的书信的答诗。其诗简洁淡泊,浑然天成,有行云流水之妙。隐士及隐逸传统,是中国古老而独特的文化现象之一。作为中国儒道文化源头的经典易经,其六十四卦中,专门有一卦曰“遯”(通“遁”)卦。遁者,退避、隐遁也。其卦象为天下有山,意为当时局不利、小人得志时,君子可以到山中隐居,修身养性,以期将来更好地用世、服务社会。因为君子采取了退避的策略,不与小人结仇,无需造恶业而保持了人格尊严,同时又以其高洁的cao守、高深的道德修证,而对天下产生着深远的精神影响,故彖辞曰:“遁之时义大矣哉!”历代记录隐士事迹的书也有一些,比如高士传、隐逸传等。2002年,美国汉学家比尔波特的空谷幽兰一书,将隐士与隐逸传统重新带入了当代中国人的视野。由于现代工业文明对农业文明的吞噬,以及商业社会一切向钱看的价值取向,给当代中国人造成了沉重的精神负担和心灵伤害,而作为渺小的个体,只能被滚滚的时代大潮裹挟而去而无力反抗、无处逃避,于是空谷幽兰出人意料地成为一本非小说类的畅销书,书中所描写的终南山和山中的修道人,也成为读者心目中的一方净土,以及某种意义上的精神家园。空谷幽兰之后,有西安人名张剑峰者,弃职入终南山寻访隐士,时间长达三年,写成了寻访终南一书。此后并创办了问道杂志,以弘扬传统文化为己任,迄今已有数年,影响日益扩大。岭上多白云,则是被称为“终南名士”的当代隐士南山如济先生的散文集。据说如济先生在世间有很好的工作,但因有“林泉膏肓之疾”遂弃官隐居,被张剑峰先生称为当代陶渊明。在本书中,如济先生与我们分享了他在终南山的两座茅棚“如济居”和“千竹庵”的日常生活场景,其中自然不乏风雅之事:对清风明月饮茶,以杏花蓓蕾入茶,以荷花瓣盛茶,听潇潇春雨,弹琴吹箫,泼墨挥毫,烹雪敲冰,临风赏月,歌咏长啸得尽人间清趣。不过在文士清雅之外,如济先生的笔下还有朴实的一面,他没有回避山居生活的清苦和简陋—“几间歪歪斜斜的茅草房,几个节衣缩食的住山人,一屋子呛人的烟火气”挑水劈柴,烧火煨炕,种菜做饭,日常生活的一切,都得自己动手料理。如果没有乡村生活的功底,光这一点,就足以让很多想隐居的人的美好梦想化为泡影更不要说,有时还有点儿小小的烦恼:山居只能用与山民一样简陋的东西,否则你不在家的时候,茅棚就有可能被梁上君子光顾,稍好一点儿的东西,会被一扫而空。在这一点上,如济先生很旷达,他把自己丢的东西当成布施给对方了,反正对方偷走了也是要用的。他学会把山民遗弃的盆盆罐罐略加修整,而成为山居茶器,并从中得到了茶道的节俭和朴拙之趣。如果上面所说的两点你都能承受,那么还有山居生活的孤独和寂寞需要面对。在文人雅行之外,如济先生还读经、坐禅、经行、念佛,归心净土,一意求生极乐世界。这是山居的正道,也是山居的根基。弘一大师说,人的追求始而文学,继而艺术,再而哲学,终而宗教。如果不以修道为目标和生活内容,并且从中汲取营养,从而得到真实的喜悦和乐趣的话,那么山居生活对于大部分人来说,终将难以为继—因为他们无以安心,势将落入枯寂和无记空之中。在现实生活中,能像如济先生那样有条件隐居于终南山的,毕竟是少数人,对我等大部分凡夫俗子来说,只能是望而叹羡了。不过,只要我们有足够的坚持和觉照力,也可以在滚滚红尘当中隐居,那就是,笔者在多年前的一篇文章中所提到的理念—“家是寺庙,心是道场,生活是大禅师”如果能在此中时时砥砺,终有一天能见到我们生命深处最重要的那位隐士—自性。如能见到自性,则随所居处,皆是终南了。